深度访谈

Stella McCartney 2020春夏女装系列发布会

然而，热爱自然、保护动物、不用皮草和真皮是一回事儿，真正实现时装的可持续发展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正如McCartney所强调的，这个世界上只有1%的服装以及2%的服装包装是可回收利用的，“这是让人非常绝望的事实。每一秒都会有快时尚服装进入垃圾填埋场或是被焚烧，这样的行为已经累计造成了价值5000亿美元的经济消耗”。面对这些残酷的现实问题，我们需要严肃的讨论及真正做事的人，从材料革新、从技术研发、从生产供应、从回收利用等多个具体的环节切入。很幸运，McCartney是这样的人，“我在五年前就向时装编辑们提出过可持续发展这个主题，但是没有人愿意展开研究它。现在社会上有太多人习惯性地将可持续发展视为无稽之谈，我们应该制止这种思维方式，鼓励欢迎整个行业的讨论。”

Numéro：我们先来聊聊你与路威酩轩集团（LVMH）的合作及你之后将在集团中扮演的各种角色吧。

Stella McCartney：首先我的品牌中会注入新鲜的但仍占少数股权的投资者。我其中的一个任务是与他们一起洞见品牌潜在的商业机遇，我们要一起撕开行业的表象，挖掘故事背后的价值。我很激动能够跟专业的商业人士工作。更重要的是，我将成为集团可持续发展的战略顾问。

但是在体系庞大的时装集团中从事这项工作，应该会需要考量更多方面吧？

是的。我并不否认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需要一步一步来，但是开始总好过停滞不前。他们与我沟通，明确地向我提议希望我成为可持续发展战略的顾问。这意味着整个行业都在觉醒，开始严肃认真地看待这件事情。环境保护这一议题不再仅仅是一种潮流，而是时装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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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好像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时装行业中的每个人都在强调可持续发展。我进行的每一次采访、对话都要谈及环保议题。

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整个世界、整个社会都在关注可持续发展，时装行业也是时候关注这件事了。

虽然很多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情，但我不确定到底有多少人在正确地实践它。

许多品牌都在探讨可持续发展，但只是为了成为热门话题的一部分，而没有深层次地看待这个问题。这是个很有趣的社会现象。当人们面对一个社会问题时，他们会习惯性地谴责宣扬捍卫积极正确的理念的人，质疑他们的忠诚度，批判他们的实践力。但事实是，这个社会上能够百分之百信仰并投身于解决社会议题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不论是在环保还是多样性、男女平等等问题上。所以我们需要跳出这个框架，去看待事情积极的一面，不去在意这些讨论可持续发展的人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否则我们将永远无法实现这一愿景。媒体与大众需要对这个问题赋予足够的关注度，虽然有的时候这很哗众取宠，但同时它也为我们创造了一丝机遇去真正地改变现状。或许只是种植50棵树这么简单，或许甚至都不会有真正的种树行为发生，但这至少会向还在接受教育的孩子们传递信息，让他们意识到这种行为的重要性。

到底该如何正确地实现可持续发展这件事呢？

我认为这是有系统的方法的。正如我向Arnault先生解释的那样，我们的合作会为LVMH 带来系统化的、实践性高的可持续发展战略，这种战略可以为许多品牌所用。我将会与集团共享我开发的产品材质清单。我很清楚不生产皮革制品对于时装集团来说是骇人的，但是为了制造皮革制品我们需要砍掉很多树木。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或许最终都不会实现，但是我们需要迈出尝试的一步，毕竟我们进入时装行业不是为了制造更多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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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很多时装奖项的参选人和相关设计专业的学生在展示自己的作品时，会将可持续发展作为一个很重要的参考因素，他们会强调我所使用的材质是可回收的，甚至有人会利用废旧的瓶子进行创作。但是你将一些可回收的东西进行组装，让它们变成另外一种形式的垃圾并不代表着你在实践可持续发展。

我同意你的说法。但是这总好过直接使用无法回收的面料，至少他们是在使用可循环利用的原料了。任何行业，不管是建筑业还是时装业、科技业，我们都需要改变，需要打破行业陈规的行为。我们需要鼓励年轻一代去实践这个理念，尽管很多时候他们没有成熟的方法论，也仅仅停留在天真的想法上，这也仍然是值得鼓励的。这种鼓励也需要政府的参与，如何积极地利用政策杠杆去激励年轻的环保者，这是个更宏观且关键的问题。比如就目前来讲，我的品牌正因大量使用环保面料而承受更大的经济压力，因为不使用皮革、人造粘合胶，加上运用有机丹宁面料，我们的成本要高得多。但是我笃信环保的理念，我愿意去冒险。

很少有人愿意真正地探讨这些，我们需要人站出来。

我认为是时候承担起批判性的责任了，我和许多人都会深入地探讨可持续发展的问题。在我的秀开始之前，我会和许多记者举行会议。我让他们关掉手机，因为我不是为了卖出我的产品，而是要逼迫大家严肃地看待问题。比如很多能力突出，创造出优秀专题报道的记者与编辑都忽略了这个议题，我在五年前就向他们提出过可持续发展这个主题，但是没有人愿意展开研究它。现在社会上有太多人习惯性地将可持续发展视为无稽之谈，我们应该制止这种思维方式。

在现代这种网络极发达，信息流通极快的社会，人们已经不再习惯于进行真正的对话：如果观点同质，好，我们达成了一致；如果想法不一样，那么异见就都是无稽之谈。

时代不断急速变化，会有各种各样的时刻接踵而至。比如不管你是否是女性投票权益的拥趸，我们最终还是实现了这件事——有人为它奋斗而牺牲生命，有的人是参加了一两次游行，但是有的人也可能只是在愤世嫉俗地表达观点。我们就是身处在什么样的时刻都会发生的时代。

这是个复杂的时代，不管是政治、人性还是科技种种，你都无法预测与把握。

是的，你没有办法，所以你需要拓展视野。就在今天，加州正式颁布法律，禁止买卖、生产野生动物皮草产品。这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是个进步。尽管时代混乱，但还是有人勇敢地迈出改革的一步，不管你是否与改革的人共享信仰与理想，你都可以加入运动，做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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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使时装品牌切实地落实可持续发展呢？现在大部分品牌都在关注研发新的产品材质。

我认为关键的部分是采购与开发。Stella McCartney为了可持续发展所做的努力，60%都是立足于面料材质的采购开发上。比如品牌所使用的有机丹宁面料，我会去生产它的农场里与农民沟通，了解他们从种植到养培的整个过程。

我们需要你这样身体力行的人。我和很多业内人士、设计师都讨论过这一问题，但是他们会一味地强调我们要贯彻、要实践可持续发展。但是我始终有个疑问，到底什么是贯彻、实践可持续发展？

在时装行业中，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去实现这个愿景。比如拿Viscose来作为例子，我已经坚持了三年半时间来投资研发对环境无害的的纤维胶 。一般情况下，有纤维胶的生产就会有树木的牺牲，时装行业每年为了提取纤维胶会砍掉1.15亿棵树木，这是很可怕的事实。我会在瑞典为品牌开发采购可持续化的树木种植。在这种模式下，每砍掉一棵树就会有一棵新的树苗被种下，这就是我们一直在谈论的时装行业的可持续发展。我秉持着这种开发采购原则，将这些原料送到意大利的面料工匠手中。所以在整个过程中，我不会以产品的设计和质量为代价去实现可持续发展。我认为想要在时装产业中实现这些并不难， 但是大家需要鼓励机制才能行动起来，因为不是所有的设计师和品牌可以冒这个险。开发和采购面料这一环节对于时装生产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归根结底，时装行业是与农业、食品业并肩前行的。这些行业殊途同归，只不过我们制作的不是面包而是衣服。所以我们生产开发的过程需要被更严肃地解析、规范。

你了解中国时装行业可持续发展的现状吗？你在中国有供应商吗？

我认为中国也面临着同样严峻的环境问题。如果你们有足够的行动力，你们可以走在解决问题的前沿。

是的。如果政府下定决心解决这个难题，环境问题将很快得到改善。中国的生产制造商对于市场和政策是可以快速地做出反应的。

没错！我认为中国会是世界范围内改善环境问题的中坚力量，但这需要政府的更多关注及政策的大力支持。我有许多朋友都在这里进行了服装生产的技术投资。在与Adidas合作生产的过程中，我认识了很多来自亚洲的精尖技术人员，了解了许多生产技术，譬如避免污染的注射染料技术、减少面料浪费的工程技术，这些都很激动人心。我想要做的是为时装产业的可持续发展找到真正的出路，而不是一味地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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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需要这样的精神。这也是对于时装的激情所在，我们为了时装的美好与环境保护的共存而不断探索，寻找答案。

我坚信时装产业是可以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我们不必牺牲设计与美感。我与我的品牌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是一场行业的革命，起点是为了人类更美好的未来，只不过现阶段看起来阻碍重重。

很多可持续发展的商业与生产信息是否可以被公开，被更多人所了解呢？

我现在就正与处理废旧衣物的公司合作，他们会在这些被丢弃的服装里提取纱线进行循环利用。因为这些程序仍然处于初级阶段，所以还不具备可拓展性。但是我们需要让人们清楚他们应该尽量减少消费快时尚服装或是消费后提高服装的使用率。因为很多被当成垃圾进行处理的衣服，甚至连标签都没有被摘掉。许多品牌声称他们会回收衣服进行再利用处理，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他们把二手衣物运到非洲的贫困国家，最终，这些衣服还是会出现在非洲的垃圾场中。

毫无疑问，你是时装行业可持续发展事业的先锋。可以说你为这项事业铺垫了道路，书写了规则。讽刺的是，我曾经听说过一个调查。他们采访了意大利的年轻消费者们，询问他们认为哪一个品牌最环保。令人吃惊的是，大多数年轻人回答了H&M。

这可能与品牌的宣传有关吧。时装产业在对地球生态环境做出伤害，但消费文化才是破坏环境的罪魁祸首之一。还有时装产业中的动物皮制品、各种胶合物及动物骨骼制品，它们都在毁坏我们生活的星球。消费者们需要意识到这件事情。这其实才是最容易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方法，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消费者们才是真正的掌权者。所有的产业都在不断询问年轻消费者们需要什么，渴望什么。那些对改变充满期待的消费者是不会去消费这些不环保的产品的，时装行业的人士需要真正地倾听这些声音。

对于许多年轻设计师来说，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已经渗透进他们的商业动机、社会理想中了。现在的设计与生产已经不再单单是为了贩卖一件好的产品，因为市场上已经有足够的消费品了。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生产和消费呢？是因为我们对创造力充满激情且年轻一代将消费作为发声的途径之一，正确的环保的消费也可以成为支持可持续发展的手段之一。

是的，所以我们也需要给予消费者足够透明的信息。很多设计师在展出一个系列之后会声称我的灵感来源于自然，来源于环保理念，这些都是假象。我始终坚持与大家分享品牌设计生产过程中的真相，例如我是如何开发运用环保材质的，我为什么要使用它们，它们到底会对环境造成怎样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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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很难想象你当时是怎么做到的，一定很难坚持吧？

现在仍然很难坚持，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业内人士都在与我并肩作战，很多人也只是说说而已。时装行业日新月异，却很少有人在这件事上富有行动力。时装行业是最不清醒与真诚的行业之一，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流连忘返在转瞬即逝的流行消费品中。我们是时候将时装语言演绎得更加智慧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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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 | 梁家俊 Karchun Leung

撰文 | 魏文璐 Jayne Wei

编辑 | 朱东日 Riri C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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